52岁的阿华,自十多岁起便是瘾君子,多年来一直与海洛因纠缠,幸得家人的照顾和支持,一直未因毒品而犯过严重的罪行,但也从未接受过正式的戒毒治疗或服务。以前阿华在家中主要由母亲照顾,直至十年前母亲病殁,临终时把他托付给当时尚独身的弟弟。过去十年,阿华一直在弟弟的自置居所居住,日常起居由对方照顾,经济上有时也会接济一下,但或许是缺乏了母亲的爱与叮嘱,阿华在这十年间因为吸毒而闹出的小麻烦比以前多了,令弟弟颇为不满。去年,弟弟向阿华表示自己快要结婚了,未来弟媳不可能接受与阿华继续同住,要求他尽快搬走。在别无他法之下,阿华主动向社工求助,希望能想办法为他安排入住保障房。
接手阿华个案的社工是位年轻姑娘,过去并没有处理瘾君子个案的经验。虽然在与阿华面谈后也认同需要为他安排保障房,但又认为若无条件为阿华安排如此贵重的资源,无异于提供一个安乐窝让他继续吸毒。为此,姑娘开出了一个听起来很合理的条件:阿华必须接受为期三个月的住宿式戒毒治疗,以戒除坏习惯来“换取”公共房屋资源。
笔者跟这位社工姑娘是同办公室的同事,当时对此决定十分不认同,认为此举不仅不能令阿华从此脱毒,而且会有风险。但姑娘表示,已经征询了上司并获得对方的支持(该上司同样没有社区矫正和戒毒个案经验),于是笔者也不好再说什么。而阿华对于要去戒毒虽然并不自愿,但因为不想无家可归,最终勉强接受了姑娘的要求。可惜的是,在阿华入住戒毒中心一个多月后的一天,姑娘收到警察的电话,对方告知她阿华自行离开了戒毒中心并且重新使用了海洛因,因为过量而意外去世。
笔者在二十多年前开始做戒毒个案时,就听过不少戒毒中心的负责人告诉我,千万不要用任何条件“交换”服务对象接受戒毒,因为他们即使勉强应承,在决心不够的情况下都不会戒毒成功。而且对于没有决心和戒毒经验的吸毒者而言,接受断瘾治疗本身就是一个危机,因为他们很多都不知道或冲动地忽略了一件事,就是每次脱瘾之后身体对于海洛因的耐受性都会比脱瘾前大大降低,因此如果在脱瘾后复吸,有戒毒经验的吸毒者会大幅减少吸食量,以免过量使用毒品而丢命。这也让有些吸毒者会把因毒品问题而被拘留当作好事,他们可以借此将身体对毒品的反应归零,出来后万一复吸可以花更少的钱、用更少的药量。然而,对于阿华这种长久受到家庭包容的戒毒“小白”,被迫或半被强迫地接受戒毒就是他们生命中最大的危机,多年来我见过不少因为复吸过量而致死的吸毒者,令人心碎。
事实上做禁毒社工二十多年,我还真未见过有吸毒者愿意为任何物质上的需求而成功戒瘾的。阿华的个案其实发生在十年前,社工用保障房需求“要挟”服务对象戒毒,间接导致阿华去世,属于专业行为的“无知”。人当然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,所以阿华因为吸毒而失去家人的爱和居所也难以埋怨别人,但相较之下,手握资源与服务对象信任的社工更需要为自己的“专业行为”负责。在类似阿华的个案中,与其说戒毒需要经验否则会危及生命,不如说做禁毒社工更需要经验去了解吸毒者的心理与生理问题。
(作者系香港资深社工、广东省佛山市新里程社会工作评估中心首席督导、华南理工大学MSW课程校外导师、深圳社会工作者协会顾问梁建雄)